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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上博楚簡所載季札相關資料之評析
- (蘇州)引言季札是吳地名賢,代表了吳文化的高峰,在中國歷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,但因為存世資料極少。上博楚簡出世的相關季札的資料,或者是填補空白,或者是證實已有資料,這都對季札研究具有重要意義。
上博楚簡是20世紀90年代與郭店楚簡並肩的筒帛古書的又一大發現,現在還在陸續解讀之中。已知其中《孔子詩論》、《弟子問》、《吳命》等資料,都有相關季札的資料。
本文通過對《孔子詩論》、《弟子問》、《吳命》中相關資料的分析,重審了季札在文化史、政治史上的地位。
一.《孔子詩論》與季札觀周樂
《孔子詩論》是上博楚簡的重要資料,屬於先秦佚籍,對儒家詩教及樂教研究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。
俞志慧先生的《竹書〈孔子詩論〉芻議》一文認為“如果將吳公子季札觀樂評樂與《孔子詩論》對照閱讀,就不難發現,後者從思維方式到話語系統都是前者的忠實繼承者,譬如以‘盛德’、‘思深’評價討論對象,以‘猶有’表示對討論對象尚存在一定的保留態度。”俞文還將二者的相關條目對比列出,筆者將其製作成表格,以求鮮明直觀:
組別
季札樂評
孔子詩論
第
一
組
為之歌《頌》,曰:“至矣哉!直而不倨,曲而不屈,邇而不偪,遠而不攜,遷而不淫,復而不厭,哀而不愁,樂而不荒,用而不匱,廣而不宣,施而不費,取而不貪,處而不底,行而不流。五聲和,八風平。節有度,守有序,盛德之所同也。”
見舞《韶箾》者,曰:“德至矣哉,大矣!如天之無不幬也,如地之無不載也。雖甚盛德,其蔑以加於此矣,觀止矣。
《清廟》,王德也,至矣!(第五簡)
《頌》,坊德也…《大雅》,盛德也。(第二簡)
第
二
組
為之歌唐,曰:“思深哉!其有陶唐氏之遺民乎!不然,何其憂之遠也?非令德之後,誰能若是?”
《頌》,坊德也,多言後,其樂安而侃,其歌紳而眇,其思深而遠,至矣。(第二簡)
第
三
組
為之歌小雅,曰:“美哉!思而不貳,怨而不言,其周德之衰乎?猶有先王之遺民焉。”
見舞《象箾》、《南籥》者,曰:“美哉!猶有憾。”
見舞《韶濩》者,曰:“聖人之弘也,而猶有慚德,聖人之難也。”
淇(其)志,既曰天也,猶有怨言。(第十九簡)
“季札樂評”事出《春秋左傳·襄公二十九年》,說的是季札出使中原列國,在魯國請觀周樂,對所觀之樂都做出了精要的評述。季札評樂之辭,與正統儒家樂教思想前後一貫:前有《尚書·堯典》中帝舜命夔典樂時交代的原則相呼應,後有《論語》、《樂記》、《毛詩大序》等資料中評論詩、樂的內容作為繼續。《孔子詩論》的問世進一步證實了季札在儒家樂教思想中重要地位,證實了季札對孔子樂教思想的影響。
季札是文藝評論的開山祖,他在中國文藝史上的地位無可替代。吳地樂脈悠長,自泰伯開端以來,至季札已然蔚為大觀。季札以後,吳地在詩歌、音樂領域的大家代不乏人,延綿不絕。
二.《弟子問》與季札讓國
范常喜先生在《〈上博楚簡·弟子問〉1、2號殘簡字補說》一文中,對《上博楚簡·弟子問》1、2號殘簡的解讀如下:
子曰:“前(延)陵季子,其天民也(乎)?生而不(因)其浴(俗)。吳人生十(十七)(年)而壤(讓)(札),倗(乎)其雁,前(延)陵季=(季子)僑而弗受。前(延)陵季=(季子),其天民也(乎)?”子贛(貢)
“季札讓國”一事,並見於“春秋三傳”、《史記》、《吳越春秋》、《越絕書》等多種典籍,後人據此事論說不已,讚歎者有之,鄙薄者有之,
先前存世的儒家典籍中,只有孔子贊歎堯舜、泰伯仲雍以及伯夷叔齊的話,卻找不到孔子贊歎季札讓國的話。有人借此提出論斷孔子之所以單單對季札讓國之舉無所評價,是因為孔子心目中,季札讓國實際上算不上讓,或者不值得推崇。而由范常喜先生整理《上博楚簡·弟子問》中的這段文字,恰好否定了這種言論。我們可以看到:孔子不但對季札讓國之舉曾有評價,而且評價極高。
縱觀“春秋三傳”的記述,季札屢次讓國都是出於維護周禮的考慮。周禮是周朝的法律、道德、行為規範的總和,維護周禮就是遵紀守法。春秋末年,禮崩樂壞,孔子以恢復禮樂為己任。看到身為“吳之習禮者”的老前輩季札,必然是敬重有加,贊譽之辭也就油然而生了。
孔子在贊歎季札讓國時,連聲說:“延陵季子,其天民也乎?”而他在贊歎泰伯時說:“泰伯,其可謂至德也已矣!三以天下讓,民無得而稱焉。”這兩種贊辭,完全可以等量齊觀。可以這麼說,孔子有多推崇泰伯,就一定有多推崇季札。
後人將季札讓國(後三讓)與其先祖泰伯讓王(前三讓)並提,稱之為至德第三人。這等於說,開拓吳文化的三座高峰“泰伯、仲雍、季札”都是至德的代表人物,而吳文化的特色在於至德流傳。
三.《吳命》與季札救陳
林文華先生的《〈吳命〉1、3號簡文補說》介紹說:“《上博七·吳命》存簡9支,多有所缺損,簡文通讀不易。經整理者曹錦炎先生編連調整後,略可通讀,但仍存有許多難解之處。陳偉先生將3號簡提前和1號簡拼接,就文意來看,似乎較為通順,也較符合文獻所載相關史實。”
以下是該文提供的簡文解讀:
君之順之,則君之志也。兩君之弗順,敢不芒(往)道以告?吳請成於楚:昔上天不中(衷),降禍於我【簡3】二邑,非疾安(焉)加之,而殄絕我二邑之好。先=(先人)又(有)言曰:“馬將走,或(有)童(衝)之,速(殃)。”州來告曰:【簡1】
該文認為簡文所記應該就是魯哀公十年楚伐陳,吳救陳之事。
《春秋·哀公十年》經:“冬,楚公子結帥師伐陳,吳救陳。”
《左傳》:“冬,楚子期伐陳,吳延州來季子救陳,謂子期曰:‘二君不務徳,而力爭諸侯,民何罪焉?我請退,以為子名,務徳而安民。’乃還。”
此事件乃因魯哀公六年吳王夫差伐陳,楚人救陳,事成之後楚無所得,且陳又親附吳,楚大司馬子期乃率師討伐陳國,延州來季子領兵救陳,其後吳、楚和談,各自退兵歸返。
隨着《吳命》1、3號簡的整理,有關季札救陳一事的諸多疑問已經不得不加以評述了。諸多問題,集中起來,約有以下三類,即:一、救陳的延州來季子,是否就是季札本人?二、季札救陳,是否接受了吳王調遣?三、季札領兵救陳,兵從何來?
先解決第一個問題——救陳的延州來季子,是否就是季札本人?
有人考慮到救陳之時,季札已經高夀,所以覺得這裏“延州來季子”可能不是季札本人,而是季札的後人。筆者認為這種假設不能成立。
首先,季札之所以成為“延州來季子”是因為季札同時擁有兩個采邑——延陵和州來。而在此前8年,州來已經被吳王夫差當作人情送給蔡國當國都了。季札固然可以因襲舊稱,季札的後人卻只能稱“延陵”而不能稱“州來”了。
其次,季札的季是排行,並非姓氏,季札的兒子中也沒有在名字前冠以“季”字的。
再次,“延州來季子”屬於專稱,爵位可以繼承,專稱確是本人專用——就好比魯國的季友也稱為季子,但他的後代只能稱為季文子、季武子、季平子等,沒有直接稱季子的。
最後,救陳之時,對子期所說的話非常精要,充滿了正義的力量。此番交談是“以德服人”而非“以力壓人”,能有這樣的德量,舍季札其誰?
對照季札生卒年代,季札此時已然九十二歲高齡,正如蘇東坡說得那樣“何其壽而康也。”
接下來,解決第二個問題——季札救陳,是否接受了吳王調遣?
關於《吳命》的文本性質,有人認為是吳國外交辭令的彙編,也有人認為屬於吳國的檄文。有人依據檄文之說,認定“延州來季子救陳”是受了吳王的調遣,由此進一步懷疑季札“終身不入吳國”這一歷史論斷。
筆者認為《吳命》應是吳國外交辭令彙編而非檄文。因為文本出自“楚”簡而非“吳”簡,上博楚簡約在戰國,有關吳國(春秋末年已經亡國)的資料,只可能是彙編,而不可能是原始文本,即使其中有大量的檄文,也不排除其他外交辭令的滲入。
另外,從常理來看,吳國當時正值強盛,兵多將廣。如果是吳王夫差要出兵救陳,隨便安排一員大將即可,何必勞動一位年邁而又長期在野的叔公季札(上文已經論述,救陳之延州來季子只能是季札本人)呢?
況且,季札對子期說“二君不務德(吳楚兩國的國王都不講道德)”,這像是一個代表國王出征的主帥會說的話嗎?
最後,解決第三個問題——季札領兵救陳,兵從何來?
有人以季札領兵救陳,認為所將者必然是吳兵,既然率領吳兵,那必然是受了吳王的調遣。為了解決這一問題,我們有必要瞭解一下周朝的軍制:
周代的軍隊主要有成周八師、西六師、殷八師。西六師駐守在宗周,即豐、鎬之地,以保衛西周王朝的本土。殷八師似駐守在殷商故地。成周八師駐在東都雒邑,這樣東可以鎮守東方的廣大境域,西可拱衛宗周,南可以威服淮夷,北可扼幽燕。此外諸侯、卿大夫都有自己的軍隊和家兵,但卿大夫的私卒,國君可以徵用;諸侯的軍隊,周天子可以徵用。這樣就形成了一種寶塔式的等級統治。西周王朝自己就有一支規模強大的軍隊,又加上諸侯的軍隊、卿大夫的家兵,形成了保護周王統治的有力工具。
再則,《左傳》中只說季札救陳,並沒有明言帶兵。後人說他“千里將兵”,應該是出於推測。如此說來,季札救陳時可能只帶了一些私卒,甚至可能連私卒也沒帶。因為季札此來,不在爭戰,而在勸架。唐朝有“郭子儀單騎退回鶻”的美談,以季札之德,要規勸子期退步,何須依仗兵力支援?當然,這裏還有一個隱秘的背景,即子期與季札有相通之處,他也有過讓國之舉,或許正因為如此,季札對子期的規勸才格外有效。
結語:
隨着出土文物、典籍的發掘和整理,一些非常珍貴的資料陸續問世。其中許多資料,諸如本文提及的“上博楚簡”中相關季札的文字記載,對季札研究與吳文化研究指明了新的方向。
我相信,還會有一些資料可能在將來的某個時候出現,可能會充實某些論證,也可能會推翻一些論證。無論如何,這都將有助於我們更深的理解季札,理解季札與吳文化的關係。
主要參考資料:
1. 俞志慧的《竹書〈孔子詩論〉芻議》
2. 范常喜先生的《〈上博楚簡·弟子問〉1、2號殘簡字補說》
3. 林文華《〈吳命〉1、3號簡文補說》
4. 徐敏《季札——孔子推崇的聖人》
(編者按:本文收稿日期為2009年5月16日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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