懇請大家協助關注 社工員的悲劇與犧牲 感激不盡

文：陳松琳

太過巨大而微弱的聲響

這女孩使我印象深刻，不是因為甜美或熱情，而是她讓我看到這社會一種新的可能性！

2014年，我跟著她來到逢甲夜市買指甲油，她興高采烈的選著可愛顏色：粉紅、粉橘，這些要拿來幫老奶奶塗指甲。她解釋：「我之前去打掃房間，看她有很多漂亮衣服都不穿，卻每天穿得黑嚕嚕，一個人自己關在家裡。」原來奶奶年紀大了不想跟人互動，逐漸變成自我封閉。但她想說老奶奶應該以前也是個愛美一族啊？她靈機一動幫老奶奶塗上指甲油。看著漂亮指甲開心，老奶奶彷彿受到鼓勵，便也開始打扮，現在找到機會就出門去拜訪親戚朋友。

這女孩是一個長照基金會的照顧秘書，固定到老人家裡幫忙打掃或處理雜事。聽起來平常，但我那時候剛參加完一個長照NPO的論壇，現場所有機構討論最熱烈，最傷腦筋的問題，就是這產業沒有年輕人願意投入！

「第一次去老人院實習，」大學主修長照科系的女孩跟我說，「回來全班有一半的人立刻申請轉系。」

我腦海中出現資料畫面：光線不足的室內，一群老人躺在床上等待翻身或處理屎尿。「那一屆我們全系原來100個學生最後只有5個投入這產業。」我問她為何想留下來？她說，「如果都沒有年輕人想投入，那以後臺灣的老人誰來照顧？而且我很喜歡照顧老人家啊！我喜歡看到他們的笑容。哈哈」

這女孩有一種特質，會對症下藥。她去社區據點幫忙照顧一群老人，看到有位爺爺鬱鬱寡歡。原來老人家是軍官退伍，少了發號施令的機會，現在行動又不方便，就覺得人生再無意義。女孩卻發現爺爺很會做饅頭，於是請他來教導大家學做饅頭，爺爺因此重新找回尊嚴和生活樂趣，每天笑呵呵的去當饅頭班長。

女孩說，照顧老人家不能只是看他吃好睡好，幫老人家找到生命的熱情，他們自然每天過得健康開心。女孩還說，她最近申請到日本長照機構的實習，希望以後可以成為老人失智的照顧專家。

這女孩名字叫做林于仙，2020年7月3日從新北市衛生局大樓的9樓樓頂跳下自殺，送醫不治。

媒體一開始的報導脈絡大概是，林于仙因為捲入之前所屬長照機構（五甘心物理治療所）執行長廖泰祥的不倫之戀，被廖妻找徵信社拍照公開之後，又被衛生局長官約談，因而想不開自殺。
▌#東森新聞
→《獨家》自殺案外案，林女情人節勾搭已婚男長官
▌#中國時報
→《獨家》案情大逆轉 ? 正宮怒斥死者拿親密照索賠 !!
▌#聯合報
→《獨家》被控性侵 前主管: 我也是受害者
▌#TVBS
→專訪死者友人談案件，影片三小時就撤掉

網路上，林于仙的FB敘述了另一種故事：被喝醉的長官性侵，而後在不斷道歉與糾纏之下成為情侶。但長官是一個恐怖情人，林于仙想要分手就會遭遇更多暴力、恐嚇，然後道歉挽回，在這情節中無盡輪迴。

媒體跟進之後，五甘心物理治療所前執行長廖泰祥也聘請了律師，發表公開聲明，說林女文章所言並非真實。

而另一方面，網路名人王奕凱與社群平台「不禮貌鄉民團」接力展開了更多情節：直指林于仙已經離開廖男，卻仍被廖姓夫妻自導自演，聯手以徵信社的跟蹤騷擾、偽造莫須有的第三者、妨害家庭與妨害名譽的官司恐嚇、向外（包含媒體、所屬工作單位）公開不名譽情節等手段相逼。

王奕凱並公布了媒體「週刊王」傳給林于仙的簡訊。「週刊王」表示要查證當事人說法，準備隔日出刊爆料，而要查證的內容正是前面廖姓夫妻鋪陳建構的「徵信社資料」。這些資料同時也被人傳給新北衛生局，最後林于仙在新北市衛生局約談當天寫下那篇臉書PO文，數個小時之後，被發現墜樓陳屍在新北市衛生局樓下。

「身為社工人員，為什麼要做這樣的傻事？為什麼不向外尋求援助？」有些朋友這樣疑惑？我自己也覺得不解：「一個擅長去激發別人生命熱情的人，為什麼到頭來要用這麼激烈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？！」

我請教了精神科醫師的朋友，朋友說「心理創傷方面，自己很難治療自己，因為很容易出現盲點。」我又問朋友，像林于仙這種案例，在專業上可以接受怎樣的治療？朋友說，「要先保護！如果環境持續不斷的產生心理傷害，這時候治療都是無效的！」

精神科醫師朋友補充說，「這種壓力大到包含官司纏身、媒體報導、人際關係生變，甚至工作與名節不保，幾乎涵蓋了人們所有的社會關係。如果死者沒有足夠資源去對抗或扭轉，便會覺得自己陷入無路可走的絕境。」

6月26日。就在林于仙跳樓的前一個星期，韓國三鐵國手崔淑賢自殺，留下遺書控訴包含教練、隊醫、隊友的長期罷凌。22歲的崔淑賢從小是個游泳神童，被選入國家代表隊之後，還數度送到國外受訓。自殺前幾個月，她曾向韓國國家人權委員會、韓國鐵人三項聯合會、韓國體育和奧林匹克委員會以及其運動隊所在的慶州市的警方報案。

韓國如同崔淑賢遭遇的還有另一位國手沈錫希，奧運滑冰兩面金牌得主。她在贏得金牌之後控訴自己教練，從17歲開始長期性侵她，甚至在奧運比賽前夕也不放過。

那時有記者問沈錫希，當時未何不挺身報案？沈錫希當下沈默沒有回答。

我私下猜想，也許正是這股沈默而痛苦的巨大恨意，推動著她比別人更快速衝向終點。

我也在想，如果沒有贏得奧運金牌，如果無法掌握社會上的話語權，那些不幸被惡魔纏上，又被體制和未來緊密糾結鉗住的孤單人們，要怎樣才能轉過身來對抗自己被決定的命運？！

幫奶奶塗了指甲油，奶奶因此找回衣櫥裡的漂亮衣服和生命熱情，開始了快樂人生下一段旅程。聽起來多麼美好，就像小時候那個插朵花，因此改變了整個家裡環境的故事，但今天這個裝花的瓶子卻快速在終點前墜落，破碎了！

自殺的韓國國手崔淑賢生前最後一通簡訊發給母親，告訴她自己有多愛她，然後說：「媽媽，請讓世界知道他們犯下的罪行。」這聽起來多麼像那墜樓時發出的聲響；如此巨大，卻又無比微弱，人們甚至要在很久以後才會發覺…。

僅以此文紀念于仙，希望您從此離苦得樂！
也希望您的離開能替這個社會帶來另一種改變的可能性！

#林于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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