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mber Chang

《我在民營監獄當了四個月獄警》4-2

【性與暴力】

某天獄犯放飯的時候，我的搭檔 Bacle 從我眼前跑過去，他邊跑邊喊：「藍色警戒！快！」

我跟著他穿越一群囚犯，往白蠟樹區的大門衝出去。一名囚犯被壓制在柵欄鐵桿前，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年輕白人囚犯倒在地上打滾。

我衝向這名年輕人，他緊緊抓住自己手臂上一處割傷，而且發出驚恐的哀嚎聲。他的傷口看起來還好，不像刀刺那麼深，而且我發現他手臂上佈滿這樣淺淺的傷疤；這是典型被性侵者會做出的自殘行為。

我俯身對他說：「放輕鬆！我們會照顧你的，你放輕鬆，沒事的。」

他仍在地上打滾啜泣。

「他活該！天下沒白吃的午飯！」樓下有人大喊。

巡佐跟隊長來了，他們將一名被壓制在柵欄前的獄犯銬上手銬。當圍繞在這名囚犯身邊的人群散去時，我嚇了一大跳，那個人居然是 Brick，他被關在這裡起碼有25年了。當 Brick 要被帶往隔離監禁時，他對著蜷曲在地上的年輕人罵了一句：「婊子！」

幾個獄警輕蔑地看著地上的年輕人，然後將他拉起來帶走。這個年輕人被 Brick 揍了一頓，因為他先前在柏樹區待了七個月，而且他是自願待在那裡不回來的，這讓 Brick 非常不爽，因為這年輕人是 Brick 的“Punk”。
（監獄裡面的 punk 指的不是龐克，而是以性來獲得保護、專屬某個囚犯的性奴。punk 也會被自己的保護者當作男妓一樣讓別的囚犯性侵以交換利益）

這起意外發生後我才發現有許多我不知道的內情。在監獄裡，性行為與雞姦是很複雜的事。我在想，這個年輕人自願被關在嚴格的柏樹區，是為了躲避 Brick 嗎？他是 Brick 的性奴嗎？還是他會為了自身安全說這段關係是兩情相願的？他是自願用身體來交換保護的嗎？他知道一旦越過這條線，他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嗎？

「一日punk，終身punk。」

社工卡特小姐說，她在 Winnfield 八年間，只見過兩個 punk 得以從這不堪的角色地位反轉成功，而兩起案例最終都造成多人被捅受傷。

這裏的獄警不會對惡意強暴裝沒看見，但囚犯與punk關係微妙的性侵行為，則是被允許的。獄警和囚犯看到 punk 就知道這人是 punk，因為 punk 會卑躬屈膝地為某個囚犯做雜事；他的臉上沒有鬍渣，因為他被規定隨時都要保持臉部整潔；他必須坐著尿尿，要不然就是要背對尿斗，然後把生殖器擠在兩腿之間往後尿；洗澡的時候，他必須從頭到尾都面對牆壁。

—————

自 2003 年以來，聯邦《防制監獄性侵法》（PREA）要求監獄拿出實際行動來防止監獄性暴力。在 Winnfield，新進獄警要接受法律新知教育，訓練官 Kenny 在我們受訓期間問我們，為什麼這法令如此重要？「因為義務」他說。但其實這些訓練從來都沒有釐清法條的目的到底是要防制強暴發生，還是其實是在禁止同性戀。

即便是兩情相悅的性行為，也可能導致刑期增加。Kenny 告訴我們：「絕對不要在監獄裡拿暱稱開玩笑，這裡的同性戀者都有綽號，什麼 Princess, Malibu, Tiki, Coco, Nicki… 你用這些暱稱叫他們，不要這樣做！因為這會讓他們覺得你也認同他們的關係，我們沒辦法百分之百阻止同性戀，但我們試著避免它發生，甚至盡量降低同性戀關係的滋長。」

據統計，全美男性受刑人在監獄內遭性侵的比例是 9%，但鑑於囚犯間不打小報告的風氣來看，實際比例應該更高。

從路易斯安那州懲治局辦公室的資料顯示，Winnfield 在 2014 年上報了 546 起性犯罪案件，比路易斯安那州另一所規模及安全等級都跟 Winnfield 差不多的公立監獄 Avoyelles Correctional Center 還要高出 69%。

聯邦司法統計局（BJS）進行的一項調查中發現，2011 年的 CCA樣本中，犯人之間被證實的性侵和其他「非自願性行為」的發生率，與公有監獄差不多。CCA 呈報的「強制性交」數字雖然低於其確實發生的數量，但仍是公有監獄的兩倍以上。CCA 對此表示這個數據可能不準確，因為數字填寫的日期早於聯邦《防制監獄性侵法》（PREA）實施時的要求標準。CCA 更堅定地宣稱，他們對於「監獄中的性侵事件採取絕對的零容忍政策」。

監獄最惡名昭彰的就是強暴同性戀犯人，但事情沒那麼簡單。像 Brick 這樣的囚犯並不把自己視為同性戀，他出獄之後仍是一個會找女人的典型異性戀。而真正的同性戀或變性囚犯，通常就是被性虐待的對象。聯邦懲治局的資料顯示，曾坐過牢的同性戀中，有 39% 控訴自己曾在監獄中被其他囚犯性侵。另一項研究發現有 59% 的由女性變性為男性的受刑人，曾在男子監獄中遭到性侵。

但監獄裡的性行為也不全都是暴力的；我之前在郵務室實習時，就讀到許多出獄囚犯寫給愛人的信，內容充滿了溫柔與依戀。例如這封寫給CCA最花枝招展的囚犯的信：

「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同性伴侶。因此，你不必擔心任何人會取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，在我心裡，甚至女性都比不上你，你是個好妻子。我一點都不在乎別人怎麼說，因為我看到你的好、你最真實的一面。因此，當我們做愛時，我總是看著你的眼睛。真正了解你，是我最艱難的課題，但是當我真的做到時，我們之間的關係是如此美好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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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 Brick 毆打致傷的年輕白人被送進醫護室，一小時後，他步履蹣跚地走回來，他被刺傷的手臂仍在流血。對他來說，跟 Brick 決裂到底是好是壞，我無法判斷。現在，他是一個沒有保護罩的人了，幾個肌肉發達的囚犯隔著囚籠意淫地盯著他看，喊叫著叫他換到他們的樓層來讓他們「照顧」。

他走到中控區跟我的主管 Price 女士報到，Price 面無表情地叫我把他送回 B1，Brick 的牢房裡。

有囚犯跟我抱怨過，就算同牢房的囚犯有嫌隙互相攻擊，但他們從醫護室回來後，還是被安排在同一間牢房裡。

我遵照主管的意思，打開閘門看著這年輕人走向牢房。幾分鐘後，他懇求我放他出牢房，他跑去跟 Price 女士說，他有生命危險，因為大家覺得他是打小報告的「抓耙子」。

大部分獄犯可能覺得他去向獄方密告 Brick 什麼事，好讓自己可以離開 Brick 的掌控。但 Price 女士毫不在乎也不關心，她叫他滾回去。

當我再次打開 B1 樓層的閘門時，各個熊一般的囚犯湧上來將年輕白人推擠到牆角，然後對他怒吼：「你剛才叫 Price 幫你換樓層？你他媽的要是覺得在這裡待不下去，你在別地方也活不下去的！我們一點都不稀罕你這種貨色！」講完還用力地踹了年輕人身後牢房鐵門一腳。

此刻，這個年輕囚犯只有兩個選擇：一是回到原本的 B1，二是去總辦公室要求更換到別的區域。我主管 Price 女士叫我把他帶出去。

我必須假裝漫不經心地說：「你得滾蛋…」
他驚恐地說：「老兄你不能讓我回柏樹區的“保護監禁”！」
我不知道他的命運會如何，我真的不知道，只能回答他說：「我不知道他們要送你去哪…」

他大概在想他有什麼選擇：他可以回到原本那個樓層，但在那裡，那些身形是他兩倍大的囚犯已經表明不歡迎他，他有可能在沒人保護下又變成另一個人的punk，他也有可能被搶、被強暴、甚至被其他人拿刀捅…

在 Winnfield 他還有另一個選擇，就是到柏樹區接受「保護監禁」。在那裏，他一樣會被關進牢房裡，也許一個人一間，也許有室友，他會在那裏待 23 個小時，但他會因為去那裡而被貼上告密者的標籤，這意味著當他離開保護監禁牢房時，他被捅的機率就更高了。

他衝到中控室前對我主管 Price 女士大喊：「我不要去 “保護監禁” ，我才剛從柏樹區回來！不要再把我送回去了！」

他不安地來回走動，喃喃自語：「你們有種就把我拖走，我他媽的不會任你們擺佈的，我是說真的！我不會任憑你們擺佈的！」

他指著 Bacle 和我繼續大喊：「我不要去 保護監禁！」

我主管 Price 女士被惹毛了，怒吼著叫他滾開。

他哀嚎著大喊：「老天爺啊！我在這區的任何樓層都活不下去的！」

我把他帶離這一區；最終，他還是得償所願被安置到別區去了。

（未完待續）

原文《My Four Months as a Private Prison Guard》
http://www.motherjones.com/politics/2016/06/cca-private-prisons-corrections-corporation-inmates-investigation-bauer

【前情提要】and 《我在民營監獄當了四個月的獄警》Part 1－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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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我在民營監獄當了四個月的獄警》Part 1－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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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我在民營監獄當了四個月的獄警》Part 1－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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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我在民營監獄當了四個月的獄警》Part 1－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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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我在民營監獄當了四個月的獄警》Part 1－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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